▲ 主播/ 夏忆 ，配乐/ 蕤《独行》、雷光夏《发光房子》

文｜祁十一

编辑、设计｜西脑包花

2020年末的上海，房价横盘四年之后突然松动，并迅速成为一股热潮。人们纷纷出动，开始看房、买房、换房。转瞬之间，似乎人人都在抢房。就连原本安之若素、不急着买房的人，也紧张了起来，开始筹备资金买房上车。

热潮也引发了调控。2021年1月21日，上海政府出台楼市调控政策，火爆楼市才开始略有降温。但房价在2020年11月、12月、1月已经迅猛上涨了一波，那些在热潮之中买房换房的人们，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回忆。

买到房的人都庆幸，终于实现了目标：要么成功上车，要么如愿置换。而在买房之后，他们都看着自己的房子又涨了几十万到几百万。

焦虑，紧张，不安，懊恼，抑郁，震惊，难受，怀念……种种复杂的情绪将人们裹挟。一位心理咨询师曾经对我说，买卖房子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经济问题，它给人带来巨大的影响，房子意味着空间，而空间和人的心理息息相关。很多人在卖了房子之后，面临长久的失落感，甚至长达半年无法恢复，需要寻求心理咨询师的帮助。

这半年来，我们看了很多房市的走向、预测，却忽视了在这些数据的背后，是一个个真实的人和家庭，每一笔数字，都承载了他们日日夜夜的焦虑和对未来的期待。

01.

零一，男，31岁 互联网从业者

购买徐汇区约40平学区房，总价337万

我去年十月落户上海，我妈从七八月就开始看房，她说你在上海总得有一个住所嘛。但我不想买，觉得房价不会涨，然后买房要花一大笔钱，在房子里冻着，很麻烦，想干点什么也干不了。

那时是买方市场，中介都是在小区门口等，带我妈去看。跟房东谈，谈个10万很容易的。但后来房价疯涨，到了12月，完全变成卖方市场，根本没有中介在小区门口等了，转得特别快。跟房东砍价，砍半天砍1万块。有的1万都谈不了，报多少卖多少，不买明天还要涨。

就是因为房价涨，把很多人的购房需求前置了。像我，原本买房需求没有那么强烈，但一涨马上就买，心态崩了呀。

我当时只考虑地段和学区，没太考虑居住条件。买了之后当学区房用，租出去，租金也会涨，还能赚一点。我自己可以去租一个房子住，外环，租个大点的房子。这样就不用花很大代价去买两室或三室却没有学区的房子。

买房前和我妈统一了思路：内环内，一阶梯学区房，两室，预算300万以内。但看了一下，预算搞不定，最后就确定了徐汇的两个二阶梯学区房。这时已经到了12月中旬，上海房价蹭蹭往上涨，我们就赶紧选定一个去执行。

当天中介就约了房东谈。他报价338万，我们让中介去磨，磨了一下午只磨掉1万块，最后就337万。房子是精装修的，房东说要带走一些家具，主要是一个马桶盖，这个我没同意。后来谈判过程中，这个马桶盖会不断出现。最后交了定金10万块，签合同定了下来，房东只拿走一个柜子。

但过了三四天，中介打电话说房东要调价，涨3万块，要凑够340万。我们没理他。他就去烦中介，说要去投诉。又过了四五天，中介打电话说烦得不得了，又约着谈。房东说要拿走马桶盖，还有冰箱还是微波炉，加起来价值1万6了。我们不同意，让中介去磨吧。

又过了几天，中介打电话说，他们从佣金中拿出一部分补偿房东，但让房东带走一个洗衣机和马桶盖。我们觉得房东不守规，但房价在蹭蹭上涨，也怕他毁约，就让了步，说可以带走马桶盖和微波炉，洗衣机不能带走。他答应了。

最后要去网签了，房东又改条件了，说网签时间往前提10天还是20天。房东好像是置换，所以想要提前拿到首付款，但交房又想晚交一点，当时还给了他10天的免租期。最后就交房时间又扯了半天。

那时谈的方式是我们坐在两个房间，中介来来回回跑，传话。所有条件都回到最初了，我们就网签了，把钱打给他。

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那么渴求马桶盖。我查了一下，价格最贵也就2000块，是智能马桶。我们也不是很在意，毕竟租出去也不用。用的话，别人的马桶盖我们用起来也不爽。关键就在于他签了合同还变来变去，我们很不爽。

买房就是赌，赌房价上涨。而且政策一改，五年后才能免增值税，你的钱就会被锁五年，什么都干不了。五年后会怎样，谁都说不准。

不过我听大佬说，以后会放开户籍，让更多人聚集在超大型城市，所海房价肯定不会跌。我是相信的，所以买房是一个不亏的决定。

但也会对我的生活造成影响，因为首付付得多，现金都交出去了，手上就没多少钱去操控的感觉了，这个是让我很难受的地方。

02.

Stella，38岁

学区房置换，购房总价1000万

我2007年买了现在这套房子，住了十几年了，感情非常深。

去年3月，上海市出台了初中阶段实行公民同招的政策，意味着孩子小升初的话，没法通过考试上民办，有对口的初中学区房就成为刚需，所以置换一套初中学区房的事情就摆上了议程。当时我孩子已经上4年级了，原本的成绩是可以拼一拼民办的，但那个时候，除了换房，几乎没有别的选择了。

我本来不太想换，一直在考虑是不是就去摇号了。后来到了下半年，学区房的价格越涨越高，加上身边同学的家长基本上除了走体制外的都准备好学区房了，当时我的心理就撑不住了。后来就咬咬牙把房子置换了。我买好房是在12月，当时单价才9万，到2月底已经涨到12万多了，算算总价已经涨了300万。

虽然我新买的房子涨了，但是这几个月来我一点都不开心，始终处在一种非常焦虑的状态中，几乎没有一个晚上是睡得很踏实的。可能是因为现在学区房的政策变化非常快，我也不知道一年后政策又变成什么样了，“多校划片”的呼声越来越高，本来是一个房子对应一个学校，后来变成这一个区域的房子对应一个片区的学校，靠抽签摇号。可能到时我的孩子不一定能够上当时想上的学校，总之非常烦躁。感觉自己在整个买房的过程中，已经丧失了自己的判断力，变成了一个被看不见的东西牵着走的人。我其实挺讨厌这样的自己的。

除了上学的不确定性，卖房后情感上的痛苦也一点一点地浮出水面，我没料到卖了房之后后劲会这么大。

我受不了离开现在的房子。在这住了十几年，卖之前也没觉得这个房子有多好，还老觉得有这样那样的毛病。当时住在里面的时候，其实我总是在网上看其他的房源，老想着置换。但等到卖掉了，看到的就都是这个房子的好了。

收拾东西搬家的整个过程，就是回忆前半生的过程。我以前写的乱七八糟的东西，高中时期的日记、前夫给我写的信……都在里面。特别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收拾，就是一个大型情绪崩溃现场。

一方面你得告别过去，另一方面我也害怕走到一个新环境。随着年龄增长，我和20多岁完全不一样了。那时一个人出国去读书，完全不害怕新的地方、建设一个新的角落。但快40岁让我去全新的环境，我就不舒服，不想去开拓，想赖在自己舒服的区域里。

虽然现在这么难受，但如果时光倒转，我还是会做同样的决定，这大概就是做妈妈的心吧。

03.

艾文，男，30岁，自由职业者

徐汇50平老房子置换外环110平三居室，总价669万

疫情期间闲着没事干，开始想置换房子。但年中很忙，一直拖到9月底10月才去看房子。

看房过程中一直在犹豫，是重新买一套还是置换。到了11月份，上海房市越来越热。卖出很快，原先看的还不错的房子，要么卖了，要么涨价了。最后决定置换，就把房子挂牌了。

卖掉房子后有点心慌。那段时间房价涨得很厉害，10月份同一个小区看差不多面积的房子，单价在5万到5万3的样子，到了12月就涨到6万了，我买的那套房子基本上涨了50到80万吧。

我从卖房子到下定金买房子，中间就10天。中途出差去过一趟深圳，看了一下当地房子，太贵了，上海的房子还不算很贵，赶紧买吧。从深圳回来就去了之前看中的一套房子，单价涨了很多，犹豫了一天，12月30号签下来，付了定金。

买的房子110平，在外环外。我不想住老房子，想住新一点、大一点的房子，只能往更外面去买了。我是自由职业者，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，所以想住得舒适点，有单独的房间可以工作。

买房会考虑很多条件，但最终决定的还是你的预算。你只能做减法，什么是可以舍弃的。像我，学区是可以舍弃的，从内心来说我不太想生孩子。另外我新买的房子边上有一块教育用地，暂时还没有规划，说不定变成一个好学校了。

本来想买两房，自己压力小一点。后来买三房，是觉得趁自己还年轻，房价也不会跌，以后还要小换大的折腾，不如现在早做准备，还有拼搏的可能性。

▲ 艾文太太画的插画：他们之前两人，一猫，一狗住的老房子。

现在我住的是徐汇老小区，最难受的是停车问题，晚上回来晚一点，找车位就要找半小时，很累。我有养狗，想周边环境好一点，遛遛狗蛮开心的。也不喜欢特别热闹，想要安静一点。

我对房价不是特别敏感，差不多得了。所以卖房子基本上是看缘份，后来有两个人特别爽快，相互让了一点，没一会儿就谈成了。

但我买房的房东很精明，对价格很敏感。看房前一周，挂牌价刚涨了13万。我们去谈的时候，想好策略是让个5万，稍微让一两万也是可能的。挂牌价是668万，我们报了660万。他就绕，意思是668也低了，想让我们付点家俱钱，还要在里面多住3个月。我们有点不愿意谈了，中介就把我们分到两个房间去，给房东做思想工作，聊了将近一个小时。

后来中介过来说，房东说如果今天不签，他就准备把房子下架，明天再加个20万挂上去卖。今天愿意签字呢，他就以这个价格卖给我们，卖方的中介费也让我们出。我们不干，要不然算了。

中介又去谈了半个小时。之后他给了最后的价格，669万。我就跟中介说，你打电话给之前两房的房子，反正我也不是那么需要三房。

我不知道当时是中计了还是怎么的，中介打给了两房的房东，电话是公放的，两房的房东态度也很强硬，说价格不会让的。我也不知道是真的房东，还是给我们表演了一下。

当时就觉得算了买了吧，稀里糊涂地签了三房的合同。签完合同后挺后悔，还是太年轻。

房东最后也说要把智能马桶盖拆走，我们都惊呆了。然后说智能锁也要拿走，我就想那你交房的时候是要把这个房子敞着给我们吗？

网签后一个礼拜，满五年免增值税的政策下来。那天细则还没出来，我特别特别焦虑，简直快崩溃了。在网上查，问中介，在家算钱，如果轮到我，要多付多少钱的税，焦虑到后半夜才睡着。直到第二天中介说不会影响到我，心就定了。

上海的房市从疫情结束后就有所升温，一部分人是置换学区房，跟“公民同招”的政策有关。另外疫情后小微企业贷款很方便，利率很低，这些钱进入到房地产市场。还有去年市区拆迁的款项下来了，买我们这套房子的人，就是用拆迁款作为房款。

中介说集体疯狂是11月、12月、1月。10月开始热起来，带动很多人的焦虑情绪，想买房的人都冲出来了，造成了这个景象。焦虑情绪在这个时代好像很容易漫延到每个人身上，大家都不想错过某个浪潮，你不随着浪往前飘，就被留在海滩上。

买房花了我所有的现金，现在一个月要还2万房贷，还是有一些压力。以前从来没想过要背那么多的房贷，因为我是一个比较随意的人。不过从过往的经验来说，第一套房刚开始也不是很轻松，过了两三年就变成习惯的事情，所以之后可能过两年也变轻松了吧。

很多人在买房过程中会有抑郁情绪，无论是对房子有留念，还是在买房过程中很糟心，我反而是在下定决心买房以后，克服掉了原来的抑郁情绪。因为买完房之后，有了明确的目标，不会有乱七八糟的想法。生活变得简单：每年有多少钱还房贷、支持你的生活，除此之外才是你有资格胡思乱想的东西。

我是做影视行业的，或多或少跟艺术相关。商业上的焦虑在，艺术上的焦虑也在，你希望有一天可以舍弃一切做更艺术的东西，就和十年前要不要舍弃一切去旅行是一样的心态。但当我买完房子以后，就想先把该做的事情做好。

我今年30岁，和朋友们聊，大家都能认可一个想法：开始接受自己的平凡。不是说往一个平凡人的方向发展，而是如果我只是一个平凡人，这种生活我也能接受。

这是我这些年的一个感触，也让自己在生活中更开心一点，更脚踏实地做事情。只要相信未来会更好，就足够了。

作者：祁十一，现居成都，一个晃晃悠悠的写作者，喜欢写作和体力活。

配图均来源于电视剧《流金岁月》、《安家》剧照，版权属于原作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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